1964年的8月下旬，我收到了江苏省淮阴师范学校毕业分配的通知。通知要求我于8月29日到灌云县教育局报到。

　　这对我们家庭来说，无疑是一件大喜事。那个年代，在苏北农村，祖祖辈辈面朝黄土背朝天，如今出了个“公家人”，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。母亲更是喜得合不拢嘴，听到邻居祝贺的话，她总是乐呵呵地说：“今后有没有出息，还靠他自己。”话里话外掩饰不住她内心的喜悦。

　　母亲记忆力好，加之家境殷实，颇有书香气息：姥爷是有名的乡间郎中，舅舅饱读“四书”，所以我母亲耳濡目染，会讲许多民间故事、会哼不少苏北小调。《三娘教子》《岳母刺字》……这些脍炙人口的故事都是我在母亲那里听来的。

　　自从我4岁父亲去世，母亲含辛茹苦把我们兄弟三人拉扯大，如今家里出了个“秀才郎”，她的心里怎能不乐开了花？几天来她一直忙里忙外，准备被褥行李是不能马虎的，毕竟儿子要到几百里外去“闯世界”了，“临行密密缝，意恐迟迟归”的担心是难免的。

　　那天，鸡刚叫过三遍，就听到母亲起床的声音。起初，她只在厨房里忙碌着，到了东方现出曙光，她便来到我的床前轻声叫道：“三子，该起来上香了！”

　　“让我说什么呀？”我怔怔地望着摇曳的烛光中透过来的祖上家训——“守祖宗清白二字，教子孙耕读两行”。我脑子突然灵光一闪，双手合十，念念有词地说：“我一定会老老实实教书，清清白白做人。”

　　不料母亲却严厉地对我说：“三子，你听好了，日后不管你有没有发达，都要记住，做人一定要做个好人，如能有个一官半职，一定要当一个清官，这样才能对得起你死去的父亲。”这时，母亲全然不顾站在香烛前的我，竟絮絮叨叨地说下去：做人一定要像共产党的干部那样，千万不要学国民党那样骑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，更不要像你二叔那样残害百姓……我似乎明白了母亲的意思，她一定又想起了十几年前我父亲被当还乡团团长的二叔逼死的事了。于是我便说：“还提那些干什么？政府对他‘带枪投敌’的叛徒行为已经判了刑。”

　　母亲未等我说完便抢着说：“这正是我要说的，要凭着良心做人，一心向善，就是当了官也不要欺压人。做人一定要做好人，当官一定要当清官！”

　　母亲还说，“但行好事，莫问前程”，人在做，天在看，做人做事不要怕吃亏。做官一定要清正，不能作威作福，更不能为虎作伥，举头三尺有神明。三子，你现在自己出去“闯世界”了，记住妈妈这些话。

　　1964年8月29日，那个庄严肃穆且带有“仪式感”的早晨，母亲的这番话永远铭刻在我的心头！（高山移）